周铁株知晓无量山，缘于金庸的武侠小说《天龙八部》，作品开篇，说的是段誉随普洱茶商马五德在无量山误入剑湖宫，练就“凌波微步”，而无量山的风光旖旎、物产丰盛，在作者笔下占尽了风头。及至我进入大理州南涧彝族自治县，听说距县城数十公里外的无量山北端，碧溪乡凤凰山黄草岭“高山草甸”别具一格，那里曾经古木擎天，植被繁茂，由于人为的乱砍滥伐曾被毁容，如今树桩棋布星罗高矮各异犹似凝固的雕像，树桩萌发的枝叶呈伞状，草甸周围春季马缨花盛开，临近中秋月夜，更有成千上万候鸟群集飞越凤凰山，呈现“百鸟朝凤”奇观，如此浪漫悠闲的诗情画意，能与欧洲园林相媲美。我“少无适俗韵，性本爱丘山”，何况那里的茶马古道还有“十二神兽舞”石雕。前两年我曾在哀牢山踏寻茶马古道，今番何不也走走无量山的古道？城乡公交车在山间公路盘旋，我在回龙山村下了车，一股寒气裹风挟雾迎面袭来。碧溪乡地处山腰，虽然早已进入夏季，只因跨度大海拔高，真的“一山分四季，十里不同天”啊！真后悔不带件外套，只好瑟缩着到处打听凤凰山的所在。奇怪的是，当地许多人都不知道或未去玩过，但又指向同一目标：找“杨胖修配”老板询问。乡的行政级别相当于镇，深山中的碧溪乡驻地回龙山村，“镇街”只是乡村公路的一段，长约二三百米，房舍店铺建在山麓缓坡处，另一侧的建筑物却立在悬崖边下临深谷，几乎在镇街尽头才找到“杨胖修配”。店主不在，老板娘一人看守，我称之杨嫂。“到凤凰山远着呢，你走不到的，而且雾大，啥也看不见。”杨嫂看我一把年纪，不以为然。“走一个钟头能到达吧？”我不怕走路，也喜欢走路。她摇了摇头，给我指明拐弯处上山的岔路口。我刚拐上路口，忽闻身后有人呼唤，只见杨嫂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追上来，她恐防我错走其他路口，丢下店铺给我指路。门店到此有一公里多的上坡路，我顿觉有一种莫名的感动，对她的古道热肠频频抱拳致意。无量山是“高耸入云不可跻，面大不可丈量”之意，古称蒙乐山，西北起于大理州南涧县，向西南延至普洱地区景东、镇沅、景谷等县，与哀牢山同处横断山脉和云南高原两大地理区域的接合部，绵延百里，峰峦屏列。盘山路一侧，群峰高扬着，耸峙着，荒草山松蓊郁其上，另一侧是危崖下的深谷。越往前走云雾越浓，那雾起云生的气势，使人感到神秘和茫然，眼前景物也就越来越水墨了，我禁不住怀疑，是否闯进了无量山的梦境？路上阒无一人，只有风之语，山风在思茅松的针叶上擦过，幽绿的苔藓泊着清冷的露珠，寒气逼人的静使我产生本能的不由自主的遐想，触摸到上千年的沧桑。就在古道上，走过了一代又一代的马帮汉子，他们戴风雨星云，翻山越岭踏平坎坷路，在茶马互市中讨生活，他们的艰辛，他们的坚毅，在雾霭弥散出纷纷扬扬的故事。随着机动车唱了主角，马帮早已失去运输价值，就连他们的足迹也被尘封垢埋，无处寻捡了。其实，有多少人类的行为已经消失，有多少生动的画面消隐后不再重现，行业的兴衰，付出了文明进步的代价。那条路还在“走”，我却停下来，仅步行一个多时辰就向后转了。虽然对高山草甸心向往之，我的到来，无疑惊扰了绿树丛山，惊扰了那条西南丝绸之路，因为，我恍似感觉到马帮汉子无言的叙说，灵魂的吟唱，我的心震颤了，然而不可能穿越过去与先人共苍茫。为了再次向杨嫂致谢，我回到“杨胖修配”，她却满怀歉意反复念叨：“要不是今天杨胖去了昆明，开摩托车带你去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了。”又说，她一家人经常到黄草岭玩，对那里很熟悉，所以山外来的旅客都找他们带路，还指着墙上挂的照片，说那就是高山草甸的景色，杨胖喜欢摄影，自称“摄影是最爱，摄影不是工作”，她打开电脑让我看“大理杨胖”博客储存的照片，看得出来作品的艺术品位不低。杨胖本名杨耀志，只因长得太胖，索性以“杨胖”为网名和为店铺命名。“杨胖修配”是简易建筑物，并排两个门面，卖的全是日用杂货和厨具。杨嫂说，现在不做汽车修配了，杨胖几个月前买了推路用的装载机另找工作。门店就在公路旁，车辆驰过尘土飞扬，旁边还有一个开石料的工棚，使门店内外摆卖的商品都蒙上尘垢，就连电脑键盘也铺上一层石粉，这是我见过最简陋最零乱最脏的商店，不晓得店主如何能维持生计。“我也想过外出打工，但独生女儿是个初中学生，丢在家里不放心，学坏了怎办？”杨嫂四十岁左右年纪，衣着素雅平常，在山里人中长得算标致，健谈。她又指着门店里的两大袋物件说：“再说我们也走不开，还兼顾着义工的事务。”我辨认出布袋上有“成都野人部落爱心组织”的字样，问：“这是什么呢？”“是旧衣服，一袋大人服装，一袋小孩服装。山村太穷了，村民就到这里挑选合用的。”原来，杨胖夫妇为山村做着力能所及的事，在网上发动网友捐款捐物。杨嫂点击电脑打开文件夹，显示一份有日期有签名和按了指模的名单。杨嫂说：“我们用网友捐的钱，购买42台电磁炉送给贫困家庭，为的是更好动员他们少上山砍柴，保持无量山的生态平衡。我们收到的款项和用途都在网上公布，对网友有个交代并接受监督。”在一般人印象中，慈善是“富人慈善”，富裕阶层是慈善事业的重要参与者，想不到在昏霾翳塞的山村，也有人默默无闻做着布播德泽的事，他们的动因不一定是“做善事求福报”，只是一种社会责任。慈善是人的本性，是乡土公益慈善传统观念的体现，一念之慈，万物皆善。只要人类社会还有私有制和社会分工，贫富差距就一定存在。在中国，特殊的城乡二元结构和地区发展不平衡，贫富差距尤其凸显，有识之士因此呼吁，慈善不是富人的专利，应当倡导公民公益理念，鼓励更多人投身到快乐公益和志愿行动，让善行成为一种习惯。中华民族的文化，原本就是“大爱无疆”！这个世界不是有权人的，也不是有钱人的，而是有心人的。当天徒劳无获的旅行，尽管抵达不了高山草甸，但遇上善良惇厚的杨嫂，了解到他们夫妇的心性襟抱，这才是更值得欣赏的“风景”！可谓“失之东隅，收之桑榆”，如此，何憾之有？作者简介周铁株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、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,入编《中国散文家大辞典》。在二十多个省(区)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,出版多部,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。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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