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导读——我们该如何确定历史的真实性?如何去看透历史的烟云?把真实的历史还原在纸上?或许,卢永高十多年来对丁桥班荆馆的寻找就是带着这样的初心。南宋在丁桥附近建造当时的国宾馆,主要应该是出于交通的便利,以及相对于皇城尚有一段距离的缘故:既近,又远。而当地的皋亭山,对于南宋和杭州的历史而言,就是象征符号,它是屏障,更是记忆。城市日新月异,但许多像卢永高一样的有心人,期待在城市建设中,能够呈现南宋韵味,多嵌入南宋人文元素,让人有时代的穿越感,能提升爱国情怀和文雅风貌。而对班荆馆的寻找过程中,我们可以看到南宋历史的一些斑驳片段,这些片段或许正是历史真实的背影。那一天在皋亭山上远眺钱塘江,海天一线,想到远去的时间时,山河依旧,只是几度夕阳红了。(李郁葱)正文从这里开始——寻迹南宋国宾馆我们读历史或小说时,常常会读到两国的使者在相互出使时下榻于对方的国宾馆,等待召见或学习必要的礼仪。那么,南宋定都临安后,它的国宾馆在哪里?十多年前,我参加了皋亭山历史文化研究会,才知道沿山村赤岸在南宋时有个班荆馆。班荆馆的名字应该出自“班荆道故”的成语:战国时一位叫伍举的人,在郑国去晋国路上,和老朋友声子相遇于郑国郊外,两人就铺开荆条而坐,一边吃东西,一边谈友情。五代和宋时,把郊外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称为“班荆馆”。周密《武林旧事》卷八“人使到阙”中记录:“北使到阙,先遗伴使赐御筵于赤岸之班荆馆,中使传宣抚问,赐龙茶一斤,银合三十两……”所描述的正是当时南宋朝廷规定的国家礼仪规范:所有北方使节来都城临安访问,都伴随着一系列严格的礼仪程序。从北使到达开始,到离开北返,全程接待需要八天,必须经历五大礼仪程序,即“到阙、朝见、燕射、朝辞、密赐”。据史料记载,南宋朝廷采用的接待北方使节的整套外交礼仪,都是以班荆馆为开始和终点。是不是找到赤岸港就找到了班荆馆?南宋为什么要在赤岸这个地方建设班荆馆?哪一年建的?建在赤岸的哪里?谁负责建设的?规模等级如何?使用了多长时间?想到这些问题,我不由萌生了探寻的念头。南宋《乾道临安志》“馆驿”条目载:“都亭驿在侯潮门里,国信所附之。怀远驿旧在法慧寺,今废。班荆馆在赤岸港”。自此之后的杭州或仁和各志及笔记,除《乾隆杭州府志》,《民国杭州府志》有这条信息的转载之外,其他文献中直书“班荆馆在赤岸”,没有“港”字。《乾道临安志》成书于乾道五年(年)。乾道、淳熙年间,由于没有战事的干扰,宋孝宗专心理政,百姓富裕,五谷丰登,太平安乐。有道是“盛世修志,太平续谱”,所以,有了这部“临安三志”的第一志。当时水路的路程计算,以“九”为单位,—九为九里。艮山门到赤岸是“四九”,即三十六里。三国时至清代,上塘河沿线设了多个驿站,计有东新、皋亭坝、赤岸、桐扣、临平、许村、长安,派有兵丁值班守护。到北宋时,赤岸驿已升格为“候馆”了。隋运河开通至元朝张士诚疏浚狗葬段河道,上塘河是隋运河的最南端。这年中,杭州往北方出行的通道,主要依靠上塘河,从杭州艮山门到海宁长安镇沿岸,一路都有纤塘。本人年轻时曾背纤走过全程,如果船夫轮班换纤,约六个小时便可以走完全程。记载中的“赤岸港”在哪里呢?港,本义指江河的支流,即连通大河的小河(支流),后引申为可以停泊船只的河湾,又引申停泊船只的码头。丁桥的方言中,把整个水系称为“河港”,有堤合围不通航的水面,称为“池塘”,简称“荡”;大河称“河江”,如上塘河、钱塘江;大河的支流,即内河,只—头通航,称为“浜”,如赵家浜、黄龙浜、老鸦浜(现城仕公馆);两头通航称为“港”;二条或二条以上的河流交叉的能通航的水面称为“漾”,如黄草漾(医院),其最深的点,称为“潭”,模糊不清时统称“漾潭”。从丁桥老街穿过的河,丁桥人一直叫它“丁桥港”,它的河床位置是原始的,近代没有变迁过。查《咸淳临安志》以及之后的各官志,均称此河为“赤岸河”,清代的地图把这段丁桥港的河道标之为“赤岸港”,还标有“丁桥”“兰桥”“赤岸桥”“大山”的确切位置。这条“赤岸港(丁桥港)”横穿过上塘河后,直通度(大)山腹地。丁桥方言,“大”“度”同音为“度”,所以文献中这二个字有随意表述的习惯。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上塘河的水流淌到如今金山路口的樟树边,此地距上塘河约六七百米。从上塘河到度(大)山的这段赤岸港,全长约米,靠近山体的河港,在一百年前已经淤塞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山上开石矿,为运输方便填平了河道。现在沿山路边的排水沟,便是清朝、民国时有三十米宽的赤岸港,上个世纪五十年代,船还可以航行到石牌坊北边的香樟树下。沧海桑田在这里便可感受到。这里的自然村叫山羊坞,坞里的居民,叫它为赤岸港,也有人叫赤岸浜。这条赤岸港,曾经是丁桥乡沿山村与皋城乡皋城村的分界线。赤岸之名来源于这地段山体出一款“羊肝石”在年,地处赤岸66号的农户在建造班荆茶庄时,挖出了两只韩瓶。吴江郭祥伯写的《灵芬馆诗话》里说:“按宋史,韩、岳皆有背嵬军。”查《两浙輶轩续录》有“韩瓶歌并序”:“韩瓶者,崇二尺,厚寸,围尺半,直腹,背微坳……考宋史,韩、岳二传皆有背嵬军。”《云麓漫钞》说:燕北人名酒瓶曰嵬。按此,则瓶即韩兵所背,其不说岳家军而专属于韩世忠部,是因为建炎三年,蕲王讨苗傅、刘正彦之乱,驻军临平,而皋亭与临平近,故有是物。这里出土韩瓶,增加了这里是官驿驻地的可能性。这地为何叫赤岸?因为这地段的山体出一款岩石,名曰“羊肝石”,石质细腻,呈羊肝色,此石曾是剃头匠用来磨剃头刀的必备之物。羊肝石分解后的黄泥呈赤色,赤岸的范围东起鲍家渡,西至徧福寺。从艮山门到赤岸,符合三十里建候馆的典故,所以赤岸有候馆。城市化之前,丁桥有一百多个自然村落,以赤岸自然村的历史文化最为厚重,赤岸所在的沿山村,是一个古村落。班荆馆模型北宋时期,半山还未开发,而赤岸,在唐代就与临平等齐名,有大量的历史文献可以佐证,如厉鹗《暮投徧福寺宿焚木禅师方丈》诗中写:“西峰日落东峰昏,游人迤逦沿山村”。徧福寺即唐代白居易求雨的皋神庙。在这里可以窥见历史的厚重:徧福寺西的龙山有钱镠打造兵器的磨刀坑,东有道教圣地承天宫,华家弄东有清代金农墓葬,华家弄西有近代抗日牺牲的飞行员纪念堂,当地居民中还有民族英雄郑成功的后裔……在南宋,上塘运河是大运河的最南端,起点是断河头,赤岸河(港)是—条抄近路的河港。《咸淳临安志》这样描述:“赤岸河,在赤岸南,自运河入,通高塘、横塘诸河。”高塘,即现在的高地上自然村,以前叫高塘村。年之前,赤岸河的船只可以直到航杭州梅花碑的断河头,上岸,从鼓楼入大内。也可以上溯,过闸到中河、再过闸到浣纱河,再过闸到西湖。陆游(年-年)当年用一天时间,从清波门过三闸到艮山门粮店过夜,第二天中午到赤岸班荆馆前亭小休。走的就是这条线路。和陆游同时代的周必大(年—年)在《乾道壬寅南归录》记录:“丙辰黎明……径北关,杭一苇,疾驰三十里,至赤岸、高(皋)亭峰,登岸百余步候馆,徧福院,送客,无由可至,惟汤朝美主簿相访于此。晚以小车行数里,入崇先院,盖显仁皇后功德院也。”周必大这日记是南宋年之时写的,“登岸百余步”,即75米左右的路程后便是候(班荆)馆。在明《万历志》中的仁和县图里,标明着赤岸铺、赤岸口(河)的位置。这赤岸铺就是赤岸驿,绍兴十四年五月十四日改建成班荆馆的旧址。在陈善《万历杭州府志》中写到山川一节时,有如下描述:“善曰:境内山川非亲历其地,无以知其名称之殊……”。这是陈善实地询问后再作记录的结果,为我们证实了南宋的班荆馆到明代成为赤岸铺了。至此,班荆馆所在地,完全可以确定在上塘河北、赤岸港西的地块。南宋的班荆馆是哪一年建的?年至年,宋高宗处于逃难的惶恐中,度日艰难。到绍兴十年(),岳家军兵临朱仙镇,但宋高宗打算议和,按和议条件,急令岳家军停止进攻,并且连发十二道金牌。民间传说这十二面金牌,就是从赤岸的大岭关隘飞到朱仙镇去的。绍兴十一年()十一月,宋与金正式签订了停战和约。绍兴十二年()一月二十七日,宋高宗以莫须有之罪名,赐死岳飞于风波亭。之后金国同意韦太后返南宋,南宋每年向金进贡银廿五万两,绢廿五万匹。此后南宋朝廷急需恢复旧制,百废待兴,据当时王应麟所撰《玉海》中说:“凡定都二十年,而郊庙宫省始备”。就是说从绍兴八年到绍兴二十七年,在都城杭州的大型建筑才得以齐全。绍兴十二年,开始新建候潮门外的都亭驿,但没有提到绍兴十四年建赤岸班荆馆,可见班荆馆只是都亭驿国信所管辖下的一处小驿站。北宋的班荆馆建在陈桥驿,馆的本义是接待宾客的房舍,表示接待与安置。宋与辽、金均置馆伴使,宋辽与宋金之间使臣往来,进入对方辖境后,有人迎接,称为接伴使。至对方京城后,另有人相伴,称为馆伴使。返回时,往往由原接伴使相送,称为送伴使。北宋在都城开封建有四所重要的大型宾馆,其中专门接待北方契丹使者的叫“班荆馆”,高档一点叫“都亭驿”,接待西北西夏等少数民族政权使臣的叫“来远驿”,接待更远的亚欧来宾的叫“怀远驿”。《古今图书集成》考工典记:“玉照新志:陈桥驿在京师陈桥封丘二门之间,唐为上源驿……后来以驿为班荆馆,为虏使迎饯之所,至宣和五年,因曾谠一建言遂命羽流居之,赐号曰鸿烈观。”那么,南宋的班荆馆是哪—年建的?《玉海》中说:“绍兴十四年五月甲子初,建于临安,十二月成,以馆北使。(一云十二年三月十六日毕功)。”按《中兴礼书》的记载,在绍兴十三年,为准备第二年正旦日的接待,把接待的指挥部设在赤岸候馆,而“宴席着临平镇”办理,说明当时候馆还未修建为班荆馆。绍兴十四年五月十四日开工到十二月成,一共只七个半月的时间。如果全部新建,时间肯定不够,如果用原来的房屋装修改造,是能够完成的。南宋继用北宋“管勾往来国信所”的机构,负责各种礼仪、掌引接外国使人到阙时遵行的种种礼貌规范,为避讳,南宋改“管勾”为“主管住来国信所”。班荆馆,主要功能是北使朝见南宋皇帝之前,学习礼仪与休整的地方。历代到过赤岸班荆馆的官员和文人墨客如云《建炎以来要录》第卷中说:绍兴“十四年五月甲子…初作都亭驿”,排算甲子,应是十四日,这与《玉海》的记录相吻合。班荆馆是都亭驿的下属单位,可以记作都亭驿。到卷,绍兴十五年春正月,“乙亥(排算是正月廿七日),权尚书户部侍郎王鈇,进秩一等,以顷在两浙转运司修都亭驿,成,推恩也”。都亭驿、班荆馆都造好了,王鈇受奖。王鈇何许人?王鈇是秦桧之妻王氏的侄儿。查《挥尘录》原文:“王鈇,字承可,会之舅氏王本观复之子。会之心欲用之,荐于上,谓有史才,名适与先人偏旁相似,上忽问云:岂非修兵制者乎?会之即应之云:是也。诏再除枢属徐献之琛,亦王氏甥,与会之为中表,而师川之族弟,会之知。髙宗眷念师川不替一日奏事启上云:徐俯身后伶俜,可怜有弟琛能承兄之业,愿陛下录用之。上从其请”。秦桧说王鈇的才能,有与他姓氏偏旁“金”字一样的相似,这当然是褒奖。王鈇从绍兴元年始—路升迁,到绍兴十二年除直秘阁,移两浙西路提点刑狱,迁本路转运副使。擢户部侍郎,措置两浙经界。以敷文阁直学士知湖州,徙广东经略使、知广州。绍兴十九年,卒于官。班荆馆于绍兴十五年正月启用,但为什么28年后,到乾道八年周必大南归时,在他写的文中没有称它班荆馆,而又叫候馆了?陈桥驿班荆馆这得从当时的历史说起,这时期的南宋和金之间国力有了有趣的变化:南宋已不必小心翼翼地巴结金了。而金的大部分官员,分批轮流到过杭州,接受过宋朝皇家礼仪的教育,如打躬作揖、跪拜叩首的做法、用法,其他如简单的口语也能听懂与会话,所以班荆馆慢慢淡出了学礼仪、整仪表的内容,回归到只作来接去送的候馆功能了。赤岸班荆馆,使用的时间并不长,但作为“候馆”的时间,一直延续到晚清。历代到过赤岸班荆馆(候馆)的官员和文人墨客如云,几百年来,留下许许多多的诗文,足见在他们的心目中具有深刻印象。尤其是南宋京官,更把到过班荆馆,谨见皇帝,饮过御酒,为朝廷效力因,而感到荣耀。世事变迁,沧海桑田。如今的赤岸,班荆馆没有遗存,但南宋国宾馆的位置却依稀可辨,它的旧址已经淹没城市的喧闹中了。皋亭山风景区还在建设,等到完成之时,整个赤岸将展示出更加崭新的面貌。我常常面朝皋亭山发呆,想起当年丁桥民俗文化馆开馆时,来了一位新加坡侨民,当他看到展馆展出的一幅年张尔嘉画的《临平图》中,有和睦连桥四个字的标注,他的手指按住这四个字,充满感情的大叫:“我看见我老家和睦连桥了!”或许,历史文化是人们乡愁的载体,是永远依恋的精神家园。这就像班荆馆的所在地丁桥,因为汉代丁兰的后裔随赵构南迁后兴起,而由于丁兰的家训,丁桥也成为远近驰名的“孝乡”。以前的丁桥水巷纵横,小道曲折,现在的丁桥,上塘河之南已经城市化了,但无论是以前、现在,还是未来,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并不会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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