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民歌与名家”田青篇（1）
田青(左)与藏族歌手索郎旺姆合影。资料图
记者路丽华
年3月，第九届全国电视歌手大奖赛，著名音乐学家田青在3分钟的固定时间里批评“罐头歌手”，呼吁张扬个性，痛斥“千人一声”的学院派民族唱法，引起全国观众的极大反响，竟使他一夜之间从专业名人变成了公众名人。各种关于他的报道多了，在歌手圈子里，他有了一个雅号，“冷面杀手”。
首先，田青有自己的立场与深思熟虑的思想；第二，他有表达真理的胆量；第三，他有一针见血说破问题的能力。他是把自己自幼对民族文化的情感，自己几十年研究民族音乐的心得，集中在短短3分钟的时间内，通过中央电视台这个现场直播的强大语言权力系统表达出来的，他的话能不轰动吗？
他说：“我把个性歌手的沉寂与‘罐头歌手’的批量生产归结于一个时代的共同审美需求和生产方式的改变：王昆的时代中国处在农业社会，农业社会的审美特点就是个性化、地域化，与民间有着深厚的联系。现在这些歌手是工业社会的产物，是音乐学院的产品。工业社会所推崇的，是科学化、规范化。而科学化、规范化的结果，就是我们具备了批量生产歌手的能力，但却抹杀了个性。”
这个讲话之后，许多热心观众从全国打来电话表示对他的支持。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，同样也是评委的刘欢在直播现场猫着腰走到田青面前，伸着大拇指低声说：“哥们儿，牛！”
第九届全国电视歌手大奖赛，说真话的田青成了最大的亮点。他是在3分钟的时间内被全国观众记住的。在大奖赛上，他给所有被训练得音色非常精致但感情无限苍白的歌手亮出最低分，而把高分给予那些处于弱势地位的原生态民歌手。
年5月，第10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赛上，田青对索郎旺姆鼎力相携，再次成为焦点。索郎旺姆是西藏那曲地区索县一个牧民家的女儿，她的父亲在她14岁那年就已去世，除了母亲，她还有3个姐姐，一个哥哥，一个弟弟。在海拔多米的高原之上，她常常一边牧羊一边放声歌唱。没有歌词，没有乐谱，没有钢琴，没有听众和观众，她就那么无拘无束、随心所欲地唱着，空旷而美丽的大草原是她一个人的舞台。
年，索郎旺姆在表姐家玩，毕业于西藏大学音乐系、时任比如县县长的表姐夫把一个谱本给她，说：“这是我新改编的一首歌，应该适合你的嗓音条件，前面的散板有点儿难，你就自由地唱，试试看。”这首新歌的名字叫《金色的故乡》。
年5月12日晚，中央电视台第10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赛业余组民族唱法决赛中，索郎旺姆获得第一名；年5月16日晚，索郎旺姆获得“最受观众喜爱的歌手”奖。因为索郎旺姆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，包括刘欢都直说：“别的歌手印象不深，那个西藏的小姑娘唱得太棒了。”
田青说：“总有人在争论学院和民间孰高孰低的问题，我要高声呼吁民间艺术是中华文化的基础、土壤和母亲，古往今来的大艺术家没有不对民间艺术保持一种尊敬的心态的，只有半吊子艺术家才会对民间艺术采取鄙视的态度。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第一次听到二胡曲《二泉映月》时，以手掩面，涕泪横流。他当时曾说过类似这样的话：这音乐，‘是应该跪着听的’。随后，这首民间乐曲，走出国门，成了影响最大、最有代表性的中国音乐作品。现在，只要提到中国民族音乐，《二泉映月》恐怕是第一个跳进人们脑海里的。阿炳是哪所音乐学院毕业的？要我说，民歌手进音乐学院，是进音乐学院当老师，而不是按照所谓‘科学’的方法‘提高’。”
田青说：“我们必须给予民间艺术应有的地位，并大力抢救。民间艺术的当下处境，有人觉得不必担心，但我担心。有个英国朋友叫钟思弟，前两年在河北采风，找工尺谱，一个多月找到几十本，他发现古老的民间乐队还在普遍生存着。对传统文化最大的冲击，是老百姓对自己的文化不再倾注那么多的热情了，普通老百姓的审美观和娱乐方式在改变。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渔民已经不用人力撒网了，开的是机动大船，怎么唱撒网号子？内蒙古的牧民骑着摩托车去放牧，怎么唱牧歌？老百姓有了新的追求，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迅速改变，这是必然而应该的。在这种背景下保护优秀传统文化，遇到了两难境地。因此，我主张，在优秀传统文化的领域里，先谈抢救、谈保护。这是需要我们共同努力的事业！”
在多年追寻中国古代音乐的漫漫长路上，田青明白了一个道理：民歌的高质量，是因为在民歌的“生产过程”中投入的“成本”高。文人以文为生涯，民歌的主人以民歌为生命。诗人可以今天一首，明天一首，洋洋洒洒，染景煽情，有人一生可以写上成千上万首诗。而这些唱“山曲”的农民、农妇，他们没有生花妙笔，只有苦难生活。他或她在一生中，可能仅仅唱出了一首歌。更确切地说：他或她，是把自己一生的苦痛、一世的恩怨、一生一世难以割舍的情、一生一世难以抚平的伤，化成了仅仅四句歌。你想，它能不好吗？
田青陶醉在民歌里，陶醉在民族民间音乐的无尽海洋里。只要感动了他，他就认定是优秀的，他不会管谁的名气大，谁受过什么样的训练，谁在媒体上炒作得凶。他的世界里只能容忍真音乐、好音乐。
索郎旺姆的胜利，也是田青所倡导的“民族唱法多元化”的胜利。索郎旺姆后来有骄人的成绩，观众想象不到的是，她在预赛的时候，几乎被排斥在决赛之外。为了在业已形成的关于“民族唱法”上增加一点亮色，评委田青没有少费口舌。他在评委驻地，一个一个争取，将自己的一套理论告诉大家，说，应该有纯民间的声音来打破“千人一面、万喉一音”的局面。于是，有了索郎旺姆的大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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